作者：阿格納茲

　　刺客的故事

　　師傅執行任務的前一天晚上，大家在一起喝酒。

　　其實我們是很少聚在一起的。

　　更多的時候只是接到目標的畫像還有介紹，然後解決掉目標，接下來找個地方休息陣子，等待下一次任務。

　　生活就好像由這些不停重複的任務構成的一樣，在這輪迴中我們不斷的重複一樣的事情，然後成長。

　　我遐想，看著杯子中的半杯酒，我們喝的並不多，因為習慣。

　　冷靜的頭腦是一個優秀的刺客所必備的素質，還記得我們以前的一個師兄，武藝高超，可惜貪杯。他在一次行動中刺殺一個大戶，結果意外的發現了目標的藏酒，然後一醉不起，最後被護衛在酒窖中發現，最後掉了腦袋。

　　六個人都不說話，空氣冷的像冰一樣，壓抑著每個人的身體和思維，這似乎不像一場聚會，倒比我記憶裡第一次行動之前還要緊張。

　　師傅低頭看著酒杯說，「大家都好久沒有在一起聚聚了，時間過得好快。」

　　然後低頭抿了一口酒，好像在想著什麼。

　　於是空氣又開始變得冷靜下來。

　　小五說：「師傅這次您一定要親自動手麼？」

　　小五總是這麼煞風景，師傅剛想到要和大家敘敘舊，但是小五卻把這句話先問了出來。

　　不過，這個問題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。此次瓦崗軍直逼潼關，在關外圍困三月，軍中報急，要求迅速解決掉瓦崗寨首領，這樣可以使對方軍心渙散，也是破 解之法。

　　「唯取上將首級，方可破敵！」

　　這道加急迷信呈到太原府，於是，該我們出場了。

　　刺客組織直屬朝廷，專為朝廷解決掉一些棘手的問題，暗殺於無形之中。

　　師傅次日帶我們五個便來到潼關。我們喬裝打扮，在瓦崗軍中混跡了幾天。打探了消息，調查了地形。但師傅這幾天的狀況好像有種奇怪的意味，最後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，制訂了計劃。就在剛才，那計劃告訴了我們——此次由師傅執行，其餘人只管護衛守將。

　　「今天只喝酒，無需多言。師傅帶你們好久了，都沒有好好照顧好你們，是為師之過……」

　　師傅灌了自己一杯酒，然後努力的擠出一個微笑。大家都習慣了看到師傅不苟言笑的樣子，現在偶然看到，居然有些發毛。

　　關於師傅為什麼這次執意要自己獨立完成任務，不讓我們參與，大家都在思考師傅的用意。但是我能看出，師傅也許是參透了什麼東西。我看到師傅的眼，眼中透出的，不只是完成任務的冷靜，甚至，有些說不出來的東西，好像是落寞，或者是什麼其他的。

　　大家舉杯，敬師傅。

　　然後，大家都悄無聲息的各自散去。這樹林之中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。

　　不管怎麼說，希望明天有好運氣吧。

　　第二日，急雨至，天無光。夜半，潼關守將遇刺。還好，我們幾個依照師傅的佈置，暗藏在守將住所周圍。有我們五個在，刺客很快就被生擒。眼看著那幫潼關的廢物兵士把刺客押入牢獄之後，我的眼皮卻突然開始劇烈的跳起來。

　　第三日，刺客身份已經查明，瓦崗軍中先鋒小將羅云。

　　今日，師傅沒有回來。我們幾個都有不祥的預感，又下了一天的雨，天氣陰沉的恐怖，好像天穹漏了一角一樣，把上天的一切負面情緒都宣洩出來。

　　第四日，天氣開始放晴，瓦崗軍在潼關前擺開陣勢，潼關城門上下，頓時站滿了人。我們幾個隱在角落，暗暗觀察著形勢。

　　不過今日似乎不是交戰，兩軍似乎在商量著什麼。

　　然後，瓦崗軍中押出了一個人，頭髮散亂在低垂的頭顱上，破爛衣服上的血痂讓黑色的夜行服淀成了紫色。但當瓦崗軍抬起那個人的頭的時候，我忽然用力的握緊了雙手。

　　那個人是師傅。

　　原來瓦崗軍是想用師傅交換羅云。

　　我們幾個對視了一下，尋找可以營救師傅的缺口和破綻，打算救下師傅。

　　但是事實告訴我們，可能性是零，因為我們面前所對的，是千軍萬馬的瓦崗軍。

　　此時我們只能期望潼關守將可以交換人質，用羅云的性命把師傅的性命交換回來。或者，把這個時間拖一拖，等到夜晚，那將會是我們的世界。

　　我們轉頭看著守將的臉，守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，大概在思考這筆交易。羅云是瓦崗的急先鋒，一桿銀槍曾經破敵無數，對隋軍造成了很大傷亡。而這筆交易，對於潼關來說，是否合理呢？

　　但是潼關守將臉上忽然換上了一片猙獰。他親自走向羅云的位置，然後把倒在地上的羅云一點一點拖到關口的城樓上。

　　一切都開始不好了。

　　我們幾個對視了一下，打算拚死也要去救出師傅。

　　但是師傅忽然抬起頭，向我們所在的方向看來。雖然我們知道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，鮮血與塵土矇蔽了他的臉，但是他搖了搖頭。

　　他也許也知道，潼關守將不會完成這筆交易。

　　他也知道，我們幾個做的僅僅是白白搭上性命而已。

　　他知道，他接下來的命運會是如何。

　　能看出，瓦崗軍方面還是很希望能換回羅云的。

　　但是突然，押在師傅旁邊的人臉上，出現了一片血霧。當他還在驚詫的時候，卻發現，師傅的胸前，多出了一支箭尾。

　　而箭頭，已經沒入師傅的身體。

　　一切似乎都在師傅意料之中，他最後看了看我們所在的方向，然後倒在地上。

　　潼關守將狂笑著拋掉了手中的弓，然後向前猛的一推。城樓上一道白影落下，那是羅云。這時候我看到瓦崗軍中一個白衣女將的身軀一震，那面貌和羅云竟是如此相似。

　　這一刻，我們雖然是交戰的雙方，但兩人的心情卻是如此相同。

　　因為我們都知道，一切希望都破滅了。就像羅云破碎的身體，師傅緩緩倒下的身軀，那些鮮活的身影如今只能存活在記憶裡，而一切過去的都不會再回來，

　　於是在城樓上我們的身影隱去，不再出現。

　　接下來的日子裡，朝廷收到這樣的諜報。

　　「潼關刺殺任務失敗，首領於陣前被斬，刺殺組其餘五人不知所蹤。」

　　「潼關守將於刺客首領身亡後次日夜半被刺殺，刺客身份不明。」

　　「潼關代守副將被刺殺，刺客身份不明。」

　　「潼關城破。」

　　……

　　現在的我有時候夜半也會想起師傅當初的樣子，不苟言笑，嚴厲刻薄，那些加在我們身上的痛苦如今回想起來居然讓人有些懷念。

　　甚至有時候能想起師傅臨走前晚上的樣子，那眼裡的落寞似乎是參透了命運的丟棄，或者是什麼，人長大了之後總是喜歡想很多事情，想著想著就會老。

　　我們得到了消息，朝廷的刺客組織如今已經分崩離析，朝廷正在籌劃新的刺客組織。如今的我們已經不屬於朝廷的刺客組織，因為我們幾個的心從師傅死去的那天就已經死掉了，如果說之前的存活是為了師傅的活著而活著，那麼接下來的存活是為了師傅的死去而活著。在朝廷的眼裡我們只是工具，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拋棄。師傅已經被拋棄，我們也不必再眷戀什麼。

　　潼關守將，是我們為了紀念師傅做出的第一單任務。但副將的死，卻與我們幾個無關。我能感覺到，我們五個人不是孤單的，我們身後出現了無數個同我們一樣的影子。因為這些影子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了，他們渴望光明，而這些影子的力量終會一點一點彙集在一起，最後推 翻整個世界。